小草是青的,大樹是老的;黃油烙餅是甜的,眼淚是咸的。
果宇跟著爸爸到“外口”去。果宇早過了七歲,近八歲了,他這些年一直跟著奶奶生活。爸爸的工作一直不穩(wěn)定,一會兒修水庫,一會兒煉鐵路;媽媽也是調(diào)來調(diào)去的。奶奶一個人在家鄉(xiāng),冷清得很。他三歲那年,就被送回老家了。
奶奶不怎么管他。她總是找各種活干:做衣裳、納鞋子,做飯、劈柴。奶奶做的餅子不香,可是果宇吃的挺香——他餓。奶奶似乎吃著不香,因為她每次都只掰半塊餅子,嚼半天,其余的都給了果宇。
奶奶的身體本來就不好,有氣喘的毛病,每年冬天都犯,白天還好,晚上難熬。果宇躺在炕上,聽得直哆嗦。他和奶奶一整晚都沒有睡好,可是奶奶還是照常起來了,很早便做好了早飯。爸爸去年冬天回來了,帶著半麻袋土豆和一串干菇,還有兩瓶黃油。爸爸說:“土豆是他種的,干菇是自己采的,黃油是‘走后門’搞來的,聽說是很有營養(yǎng)的”。讓奶奶抹著餅子吃。土豆,蒸了吃,煮了吃;干菇,奶奶在過年時才煲了一次湯;黃油,奶奶鎖在柜子里了。隔著玻璃,果宇看著那嫩黃嫩黃的東西,卻不饞,因為他沒有吃過。
過了冬就是春了。本是春暖花開的季節(jié),可奶奶說:“春天卻是難熬呀!”果然,春天不好過,村里的老頭,老太太接二連三的死去,村里的新墳又添了不少。果宇心里怕極了,他怕——怕奶奶也難熬過春天。事與愿違,奶奶喘的更厲害了,渾身也腫得像面包,寫信通知了爸爸,可等他趕回時,奶奶已經(jīng)咽了氣。
爸爸求人把奶奶屋里的躺柜改成了一口棺材,把奶奶埋了,收拾完屋子,帶著兩瓶黃油和果宇上路了。果宇和爸爸不熟,他跟奶奶生活慣了。他想家,想奶奶,想那顆門口的歪柳,想奶奶給他做的鞋,也想那吃著挺香的餅子......他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。
爸爸說把果宇接來有三個原因:一是老家沒人了,奶奶死了;二是他也該上學了;三是這里吃的更好一些。第一天上學,果宇看著小朋友背著小書包,拉著大人的手,用力的揮手再見。
再見。
可真的還會再見嗎?果宇心里明白奶奶沒了,是真的不會再見了,是真的不會再見了!
總是在不經(jīng)意間擁有,又在不舍得時失去。曾失去的,原來從未忘記。
這天,媽媽給果宇做了黃油烙餅,黃油散發(fā)的香味,隔著門窗都聞得到,就像當初那嫩黃的顏色,隔著瓶子都潤亮。果宇吃了兩口,真好吃,這次是真的很香。他忽然咧開嘴痛哭起來,高叫了一聲“奶奶”。眼淚一串串的流著,順著臉頰流進嘴里。
黃油烙餅是甜的,眼淚是咸的。
草是青的,而樹是老的。成長很痛,不一定會得到,卻一定會失去。曾失去的,原來從未忘記。